柳大婆九十多了，同辈人早已过世，虽说人越老越像小孩，小孩倒是人人爱，老人则是人人厌恶，赡养老人的钱由成家的晚辈们出，照顾老人的生活则由二儿媳妇和姨侄女分担，柳大婆就在这两家轮流寄居。

    柳大婆早已习惯这样的叫嚷，她不会生气，有时还会和着别人，真心地感叹：怎么还没老死呢！她现在却关心她的镯子，刚才比划一碗饭时，手腕上的玉镯在木门上磕了一下， 她怕磕坏了忙转玉镯，发觉镯子没开口才放心，想说说玉镯子的事。“你看，这镯子还是好多年前金国他们几个送我的。”

    “以后你进棺材了，莫忘了带着那镯子！”二妈喝水时也没忘了数落老人。

    这样的场面让年轻人很尴尬，她同情老人，却也没资格干涉别人的家事。人老了真是可悲，还不如早点走了干净。她故意凑近瞧了瞧老人手上的镯子，说上几句客气赞美的话，闲聊了几句就回家去了。

    “有空再来啊—”大婆目送年轻人走远，她有些累，想睡会儿，又睡不着，只好望着大门前的枣树发呆，这样的情形下，无论谁打门前走过，都要横穿过枣树和大婆之间。

就在柳大婆呆望着枣树，二妈絮叨着老不死，不老死的时候，村口却热闹起来。

    这个村子临着国道，国道的那边曾是大片的田地，政府征用后，就在耕地上修建了大批的厂房，名为开发区，开发区却始终没有开发起来，多数的厂房就是空架子，少数几家那么半死不活地撑着。前不久，像恋爱的人焕发了精神一样，开发区重新热闹起来，新修了水泥路和厂房。风声传来，上面似乎又要征地，圈地的范围可能越过国道到村子这边来。就前人征地的经验来看，土地的赔偿远不及房屋赔偿合算，村人就忙着种房子！

    村前菜园地的一处，红砖房二楼的水泥板刚盖上，没到下工的时间，泥瓦匠和帮工们停了手上的活，随着一身泥灰的房主激动地跟几个大队干部争执。

    “不准动房子，你们没权利这么做！”几个泥灰人满脸的气愤。

    “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，私修住房，侵占土地，房子一定要拆！”说话的是个白脸肥胖的干部，语气倒像监狱长训话。“公告早下来了，我们是依法办事，你们不听，我们就要强行拆房了！”

    “要拆房，你先把前面那些人的房子拆了再说，这里是自家菜地，修房子还是种菜自家定，你们凭什么干涉？”说话的是三四十岁的房主，他脸色通红，身上一阵阵的颤栗。

    “以前没有公告，今年的新政策下来了，公告也出来了！明文规定，严禁私自建房。”白脸干部打着官腔。

   “告示下来之前，去年年底地基就打好了准备盖房。你们更没有权利管了。”房主觉得自己占了上风，情绪平稳下来。

    “打地基和建房是两件事，简直是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，你们盖房得了审核？”白脸干部打算继续普及法律法规，后面一个年轻公安趁机附和：“别跟这群人讲什么道理，他们抢着盖房不就是为了多得些征地的赔款？这明摆着是趁机占国家的便宜！”这样的话招来了村民的抗议，一群人各自说各自的，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。

    “我们农民能占什么便宜，不知道是谁占国家的便宜。前段时间修路，是哪些人带着村民闹事，哄着人抬价，最后路拐了个大弯，穿过他们的瓶子厂和墨水厂，就那两个破厂，挖了多少钱，这叫什么，一箭双雕，利用完了人就甩了，自己忙着往腰包里塞。那些人抢了那么多钱，你们怎么不去查办，到跑过来要拆我的房子。”这些话平时只是私底下的闲谈。今天是气冲到天上，房主直接嚷出来了，每个人都在议论纷纷。

     两个人快步跑向村里，进了柳大婆家的堂屋。老人看着陌生人，见他们和二妈商量着什么，二妈也慌起来，从二妈的叫骂中得知：孙子正在盖房子，有人要拆他的房子。

    “好好的房子，怎么能拆，真是造孽！”还没等她想清楚怎么回事，发觉人和藤椅都悬空了，由刚才来的男人抬着直往村口去。可别摔了！老人有些担心。二妈随后小跑跟上来，一路上就冲她喊这么几句话。“有人要拆屋，我们要去挡着，那些人要是动你，你就喊打人喊痛，不能让那些人把房子给拆了！”

    一行人赶来时，不像想象中那么混乱，人们就那么僵持着，甚至都懒得再说什么，衣服干净的人是一堆，满身泥灰的人是另一堆。

    老人和椅子被安置在新房的门前，“记住我的话！要挡住，被叫人把房子给拆了！”二妈交待完赶到儿子身边。柳大婆脑子有些混乱，怎么挡别人拆房子呢?

    吵闹是一阵一阵的，人的口舌休息够了后又运动起来。大婆现在的心情很好，她无法理解大家争吵什么，只看见人们在那里拍手比划着，都是吵架时的语气。

    她喜欢这份热闹，努力想知道村干部为什么不让孙子盖房子。几个干部后面似乎还跟着些高个的打手，万一动起手来，孙子这边肯定吃亏了！

    柳大婆和她的藤椅摆放在新房的正大门口，她起先是看热闹，等看到高个大寿挥着大铁锤，她才明白过来，他们这是要推房子呢！要是真砸了房子，房子倒下来，我不就被压死了！她预想到被房子压倒瞬间的一幕，脑袋一紧，全都肿胀起来，她想离房子远些，可是脚早就走不动了，想喊人过来帮忙，那些人又围在一起争吵，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这里。她想到午睡时的那个梦，难道真的要被埋了，要死了！